那就换个法子吧。”已经到了而立之年的陛下起身,一身的银红色在外面白雪的衬托之下越发繁盛明丽,犹如一团在冬日里灼烧着风雪的火焰。“从明年开春起,整个大启所有州府道,都开始量地查田,查隐田,查隐户。”手指在桌案上轻巧了两下,陛下微微侧头看向宋霭。她的眉目依稀还有几分年少时候的张扬和明秀,也因为身上极强的君威之势而越发慑人。“闻尚书年纪大了,精神也有些不济,宋府尹,你可愿意接了户部尚书一职?”说完,她先笑了:“这个户部尚书,以后可是个实实在在的苦差事了。”宋霭连忙跪地:“陛下有命,臣万死不辞。”“别说这种话,好好活着,好好做事。”听见陛下这么说,宋霭微微抬头,看见了陛下在红衣之下淡青的裤脚,突然想起自己下朝后几次见到陛下,陛下都穿着颜色浅淡的衣裳。因为去年告老还乡的宰相苏至正上个月去了。苏相去了,在那之之前,镇守了大启一辈子的老镇国公去了,曾帮陛下出谋划策的前户部尚书柳承雍去了,将自家孙女送到东宫的韦存友也去了,现在,陪着陛下从东宫走到现在的闻尚书也病了。
元戎初年前后的老臣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不见了踪影,自然得有人继续向前走,继续陪着陛下。宋霭匍匐在地,重重地磕了一个头。“陛下,臣自然会好好活着,臣还得给陛下算出天下最稳当的账出来。”等宋霭退了出去,万俟悠没有立刻坐下看奏折,而是依然看着窗外。集贤殿的外面有一棵柿子树,现在那树上还伶仃挂着几个柿子。是给冬日里觅食的鸟雀留的。人摘柿子都知道给鸟雀留一口别伤了天德,唯独对其他活生生的人,却恨不能算尽锱铢。“陛下要是觉得闷了,不如晚上召了人来弹琵琶……”听见重紫这么说,万俟悠微微转头。“弹琵琶也没意思,最近茉莉铜牌在谁手里?”重紫笑着说:“自从杜通政离京,陛下就把铜牌给了陆副使。”听见铜牌在陆晋的手里,万俟悠挑了下眉头:“我给他铜牌是让他通政司有事的时候入宫奏报,怎么也没见他来过?”重紫还是笑:“陛下,陆副使此时正在外面。”“这倒是巧了。”万俟悠笑了笑,又看一眼外面的雪,她说,“下雪天也难为他来一趟,给他备一份晚膳。”“是。”重紫行了一礼正要下去,却又被万俟悠叫住了。“之前我让于兰娘替我在繁京城里找了四处宅子,隔得都不远,都是三进,这一处略大一些,里面还有十几棵桃树生得不错。”一贯沉稳的御前大女官怔愣着看着自己自幼照顾的陛下,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见她这般,万俟悠笑了。“怎么了?你们四个都不肯离宫成婚,你也不肯像重丹重蓝一般出去当代天巡狩的监察,我自然要给你们多打算,一人一处宅子,两处铺子,都是从我的私房里出的……要是早知道我给你买套宅子就能看你这般哭,我一年给你买一套。”最后一句万俟悠是想哄重紫的,不成想却让她哭得更厉害了。“陛下,您怎么能……”“怎么不能?我都三十了,也得学会替你们打算呀。”眼泪一颗接着一颗,重紫自己用帕子去捂,却怎么都捂不干净。万俟悠一边笑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:“别哭了,你们既然不肯成婚,那你们以后是想在宫里收个女儿,还是从你们族里收养,你私下里替我跟她们三个都问个主意出来,别说是我问的。到时候我给她们赏个出身,让她们以后也能考功名好好奉养你们。”“陛下,奴婢不要旁人奉养,奴婢一直留在宫里做姑姑,伺候陛下,等奴婢做不动了,奴婢就……”“好了,别跟我这儿说什么生生死死的话,我不爱听,咱们商量的是怎么活得自在,对不对?”隔着泪,重紫看见陛下含笑看着自己。陛下长大了,从那么娇贵淘气的小公主成了如今的励精图治的一代君主,以后还会更好。“奴婢以后不说这种话。”“赶紧去净净脸,幸好这殿里现在没有外臣,不然你这掌印大女官的脸面可就一点儿不剩了!”陆晋走到集贤殿的殿门前,就看见御前掌印女官红着眼睛走了出来,与他微微点头就走了。藏在袖中的手捏了下掌心铜牌,陆晋心中的主意越发定了下来。他要做的是名留青史,而非是只得陛下一时之好的佞幸之流,如杜行舟那般明明手握通政司却被人暗地里非议,这样的人,他是做不得的。看见陆晋从殿外进来,万俟悠擦了擦手,将用过的帕子随意搭在了盆边。过一会儿重紫回来自然会把这里收拾干净。“通政司有什么急事要报么?”“启禀陛下,朔州来信,地谷魔气更重三分,朔北军尝试用火炮轰杀魔物,确实奏效,只是火炮之威甚大,战马易受惊,其次火炮本身也易炸……”魔气更重几个字,让万俟悠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。“让朔北军慢慢试,只要能轰杀魔物,就是一条能走的路。”“赶在土地上冻前朔北军对地谷周围方圆二十里坚壁清野,先是焚土灭芽,再是喷水冻土,明年开春应该不会有魔物涌动之祸。”万俟悠点了点头。现在的地谷魔气比她当年在朔北的时候浓了十倍,耗子搬家过去几天就能变成魔物,前年开春的时候一群魔虫从地谷之下冲出来,朔北军死伤数十人才将它们清灭,江明雪因清缴不利向她请罪。那之后,年年冬日,朔北军都要对地谷大动干戈。“另外,陛下,还有一封密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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