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若是换个善于自保的朝臣,在如此情形下只怕不会答应,或是阳奉阴违混混差事:现在朝上(尤其是兵部)是堆烂摊子,谁去收拾都要格外吃力不说,还有很大的可能吃力不讨好——等王振一出来,只怕没有功劳反而有罪。可姜离知道,于谦是会去尽力而为的。就像史册上的他,在朝堂上站出来,担起重任说出‘绝不南迁守卫京城’,并且去请郕王朱祁钰登基稳定人心。以于谦的心性清明,想来也知道这是埋下了怎么样的隐患,很有可能有朝一日被冠以‘迎立藩王’的罪名而至性命不保,身败名裂。但于谦还是这么做了。他的心思便是他对郕王朱祁钰说的那样:“臣等诚忧国家,非为私计。”在大明生死存亡之际,总要有人来担风险,谋国不谋身。姜离看着眼前的于尚书,忽然想到‘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’这句话,有时实在是令人痛恨的精准。6688能够感知到她的情绪,此时略微困惑:明明是达成了她想做的事,但姜离怎么反而……有些难过。军国大事有所托后,姜离平了平心情,又转向了依旧在一旁泪汪汪的郕王——朱祁钰还在为“王公公感动”中,就听皇帝点了他的名:“还有内府十库,从前也是王振管着,如今他虔诚跪佛去,自不能再沾染这些金银俗事。”“金英与兴安又是刚换上来的,只怕不妥当。”“郕王弟代朕监管几月,理一理账目交给朕。”朱祁钰:诶?何为内府十库?是与国家财政库(国库)相对应的宫廷财政库,也就是‘内帑’,可以理解为:皇帝的私产。十库几乎囊括了皇宫中所有的财政开支——比如内承运库,专门贮藏皇家金银珠宝;广惠库,贮钱钞等;广盈库,存有各色绫罗绸缎;内供应库,则是各种米面粮油……甚至还有赃罚库,顾名思义,抄没来的钱财、以及官吏上交的罚赔银(有的罪名不想坐牢可以交钱)就归入了皇帝小金库——姜离忽然懂了皇帝爱抄家的缘故。俗话说,一文钱难倒英雄汉。皇帝也怕没钱用。而内府十库作为皇帝的私人小金库,自然不会交给外头大臣管,都用身边的宦官内奴来管。外头大臣连皇帝有多少钱都不清楚,更别想支配皇帝的小金库。倒是明后期的皇帝,常有使费过多或是囊中羞涩的时候,把自己的小金库花光不说,还要打外头民生国库的主意。比如嘉靖、隆庆、万历祖孙三代,都干过从户部拿银子补贴内库的事儿。内府十库对皇帝而言,就是名副其实的身家。于是姜离过来后,搞清楚当前朝局后的第一件要紧事,就是要查自己的十张‘银行卡’。但一看十库也是王振管着,姜离就知道:查不查的意义不大,估计明面上的账目没几分真的。朱祁镇可以让他心尖上的王先生管钱,姜离可不行。她还要在这儿本本分分当昏君呢。没钱怎么老老实实吃喝玩乐?朕的钱!都是朕的钱!朱祁钰没想到今日还有他的差事。他停止了为王公公掉感动的泪水,起身接旨:“是。臣弟接旨!”这个‘是’可谓说的是真金白银:内府十库既是宫廷内库,跟他也是有关联的。他作为亲王,每年除了五万石粮食、二万五千贯银钱的俸禄外,皇帝也常赏赐给他各色纱罗、纻丝、锦缎等贵重衣料。然而,这些东西,落到郕王府的时候,基本就打了个骨折。比如皇帝每逢年节都会按旧例给各王府纻丝三百匹,朱祁钰这边收到的,可能只有一百匹,还不是上好的。这中间的差价,不用说,必然归了王公公及其手下爪牙。虽说水至清则无鱼,朱祁钰倒也清楚,宦官多贪财,一层层吃拿卡要是难免的,但……这些奴才们也太过分了!他不太介意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钱八二分,甚至忍一忍可以七三分,但不能七成是别人的吧!于是朱祁钰一听皇帝让他监管几月内府十库,看着金英等人整一整账目,当即欢快应下。虽然他深知皇兄对王振的偏袒,哪怕被他们查出来王振从前总克扣旁人,中饱私囊也不会在意,但起码以后他能少吃点亏不是?而于谦听闻郕王来监管内府十库,也不由眼前一亮——十库中是有一处与兵部息息相关的。乙库:专贮存士兵棉袄、鞋履、冬日裘帽等物,以备锦衣卫以及宫廷侍卫之用。然而王振在时,不知是把这些东西私吞还是变卖了,总之,都是勒索兵部来出这部分军需。然而兵部的军需也是有限的,被王振拿走一部分,剩下的亏空只能均摊在边关将士身上。毕竟,王公公时刻在御前,若是得罪他,第二日就到了皇帝耳朵里。
可边关将士们……他们的声音,却传不到皇帝耳中。自然只能苦一苦他们。是无数边关将士,在苦寒之境以性命戍守大明河山,以血肉之躯抵御外夷刀枪。然而滴水成冰的冬日,他们却是连御寒衣帽都不足。思之令人锥心。于谦想到平素听闻的郕王平和谨慎的为人:想来今后应当不会再出现内库宦官勒索兵部军需的事儿了。那他一定会让士兵的衣食都去到该去的地方!总不能让边关将士流血又流泪。想到这里,于谦不由抬眼看了郕王一眼,而朱祁钰原本正在心里默念十库各自分管的财物,也正才想到乙库,就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新任兵部尚书。目光微碰,俱是从对方眼底,看到几分与往日不同的,对未来升起希冀的神采。只是碍于这是御前,为免皇帝疑心,一个亲王,一个重臣自不好相视而笑,于是各自立刻错开目光。姜离跟小熊捧蜂蜜罐似的,捧着她的蜂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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