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置完一批道人,轮到第二批。葭散真人抢在众人之前,睁着熏红的眼:“炼得回来,只要陛下寻来五色石与粘土。”
执事上前要剜葭散真人的舌头:“让你炼人,谁让你使唤皇帝?”后梁帝却牵起葭散真人的手:“要什么,尽管说。”
后梁帝那样温柔。正殿里无人敢出声。
赤砂,黄丹,白礜,楚国贡物中能制珠玉的矿……托后梁帝的福,葭散真人过上了奢侈的修炼生活。预备炼人的日子里,他常常信步相思殿,听宫人称他为“天师”。从人下人到人上人的转变,让他在夜里流泪,如果不是期限来临,他甚至想报复一下柳夫人。
“炼。”当天,后梁帝待他很客气。
葭散真人身披青白色的道袍,往锅炉中投石。火星溅到席上,柳夫人护着郿弋公主避开。她最先看出葭散真人的随意,摇头说:“竟敢作假,真是一个亡命徒。”
青烟即将平息时,众人早已没有胃口,各自默想如何应对帝王怒,行刑官也备好了葭散真人的刑具。闷热的殿中,只有后梁帝唤来郿弋公主,拿她的衣袖擦了一把汗,仍然很期待的样子。
又一时,终于有官进言:“陛下,他恐怕炼不出人,仅仅是故弄玄虚。”这样大胆的官员,只能是当年获宠的太常令舒寻音。
后梁帝的神情改变了。嘉宾纷纷离席。郿弋被柳夫人藏到食案底下。禁卫也拿准时机,押住葭散真人,带走处置。
走在目光当中,葭散真人没有上镣,已经迈不动步。出殿的路越来越亮,他恍恍惚惚的,回头再看一看被自己欺骗的帝王,却看到太常令身后站出一名从宴的学生,凑近锅炉:“虽然没有炼出人,却炼出一件好物。这位道人不是故弄玄虚,而是欺君……”葭散真人就看到这里,便开始下楼梯。
接下来的事,譬如后梁帝罕见地没有生气,命令刀下留人;亦或是柳夫人打哭了郿弋,谎称公主后齿疼痛,先行逃离宴席;又或是太学生贺子朝在舒寻音的鼓励下,请众人来看锅中的青黑色石头,并将其打造成玻璃之种种,过了很久才传到葭散真人的耳朵里。
他在狱中自省,一半想的是荣华富贵,一半想的是玻璃。到了灵飞行宫,葭散真人颇为轻松地集齐了各色矿石,又幸运地等来了天火。白天他往火里钻,夜里去扒草木灰,揣着变形的石头打磨,累了就仰观天象,体悟出后梁帝留他不杀的道理:原来那位暴君仍然希望灵飞重生。
“宫观前布置了赤砂,金椎草下埋藏有黄丹,阳沟里放了毒鱼的白礜……我没有见过贺大人,不过不问也知,是皇帝的主意。”葭散真人递玻璃给江玉绳给看,又突然划伤了他。江玉绳满身热血,葭散真人很痛心,说着“勿怪”,实际上却不知在怜悯谁。眼看江玉绳虚弱下去,他才休息,对旁观的文鸢说:“文鸢,你为何会知道阳沟里有白礜?”
文鸢吓成灰嘴唇:“是贺大人告诉我的。”
“贺子朝?他是朝官,将你护得这样细致,”葭散真人向文鸢去,“宫外人救你,宫里人护你,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,才沦落到这里?总不能是凿穿了皇帝的手掌。”
“那是我母妃。”
葭散真人犹犹豫豫:“母什么……”他先动手了。隔着息再的单衣,疼痛逐渐止不住。文鸢倒地看天,第一次察觉到死亡将近。
葭散真人骑在她身上,准备封喉,但手上这块能辟生路的玻璃竟然断了。
江玉绳的从者们本来藏在四周,见此才敢上前,打死了葭散真人。
偶然一次抬头,或许是栾大和傅大涴对视,不然是和雊,总之对方眼里的仇让人吃惊,仿佛早先十四馆就是如此血腥。众人做鸟兽散,剩下三具身体和断玻璃。大都好物不坚牢,说得就是这样一番场景。
息再一直在不远处看,这时钩了象,步入身体当中。
葭散真人还有一口气,恳请息再喊他天师:“如果息大人都称我为‘天师’,那我死得其所。”息再从他身上过,去探文鸢的伤口。葭散真人便咽气了。他牢记自己曾经触动了君心,总算不是枉来人世。
但舒寻音始终看不上他。
息再的属官入省上报行宫事时,舒寻音正侍奉后梁帝饮酒——当年受宠的太常令,如今已居相位,但在皇帝面前,他情愿做个汤官——听说葭散真人死了,舒寻音嗤鼻:“难为他活到现在。”
后梁帝啜饮,好像忘记葭散真人是谁。
属官继续说:“前月打雷起火,那道人烧出一块玻璃,险些杀了文鸢公主。”
舒寻音大哗然:“又是玻璃!子朝回忆往事,也总是玻璃云云,我常教训他:嗳,所谓葭散真人,不过是个骗子,值得子朝来为他传述故事?”
后梁帝忽然掀翻酒案。君臣一时无话。
中夜,连美人处喧闹。水洗过的肉体缠在一起。一人埋在另一人的胸中。值夜的宫女战战兢兢,甚至躲到树上。
第二天,后梁帝又叫来舒寻音:“在我面前,只有你敢直言贺子朝的名字。”
舒寻音跪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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