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渐立于陆昭身畔,微笑地听着几人清雅之谈。他虽出身于关陇世族,但对陆昭以晚辈之身对王谢等人所表达的谦和恭敬之态并不反感。关陇世族当时之所以鼎力支持陆昭,正是看重她对老一派旧勋的尊重和回护。即便贺氏这棵大树已经轰然倒下,但关陇世族在她手里也获得了最大的保存和利益让渡。
的确,这个世道是纵向的,分南北、分地域、分派系,但更是横向的,分长幼、分资历、分阶层。无论南北士人、东西世族、高门寒门还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,都有老去的一天。在老者感叹沧海桑田、前浪后浪的同时,也都无一例外地希望自己曾经的辉煌被尊重、被善待。
谢云闻言也是一笑:“侍中雅量恢弘,襟胸独具,落花流水皆有著意,清风送香,理是自然。”既然对方已谦恭有礼,自己也算有求于人倒也不必时时以长辈之资倚老卖老。
此时院中已设投壶之所,亭台水榭间也有世家子弟开始玄谈辩论。王济遂指向不远处的顾承业,问一旁的卫渐:“那边可是顾散骑?”
卫渐应是。王济道:“顾散骑玄理深奥,不知关陇之家,可有对手?”
面对略带怂恿的话,卫渐连忙拱手:“关陇虽崇玄者众,亦知益州有王大家。”
“呵。”王济笑意慵然,时人以王大家称呼自己,也是数十年前的事了,“我已非年轻盛时,且藏拙意吧。卫郎君后起之秀,何不试一试?”说完便强拉卫渐离席了。
王济与卫渐都适时离开,陆昭明白接下来便是自己与谢云兑子儿的时候了。果然,谢云从身侧取出一方漆匣,道:“听闻侍中属意北镇,这些乃是侍中任中书时调用的千石以上的人事文移,或许日后也可为车骑将军所用。”
北六镇的人事文移是否调用过陆昭最为清楚,显然,王济是把自己有意借北六镇用以兵事的谋划向谢云透露过。如今谢云来这里做一个人情,也同样是希望收获一份回报。
千石以上的人事文移已足够让陆昭对北六镇疏理出一个大致的脉络,其中的工作量想必也是颇大,毕竟长安陷落,这些档案不可能运到金成来,也是谢云凭着自己的记忆乃至联络各方送上备案,最终才整理出来,可谓珍贵非常。
陆昭重礼谢过,而后道:“秦州内政,车骑将军也是仰赖枢部颇多,幸得两台顾念,郡长官曹也都有所补全。日后北镇诸事,只怕还要有所请教,烦请贵部举荐贤才。”
来兑换这份人事资料,陆家自然也要有所付出。不过如今行台尚算平稳,自己又是初从中书之位退下,倒不好置喙。如果中书的关陇世族想对谢云出手,陆昭既无必要也无立场为谢云发声。唯一可以帮忙的地方便是让谢云转任地方,出任安定等大郡太守。待回攻京畿的时候,秦州便是西北的桥头堡,谢云也可以借此挣一份军功,洗刷自身的污点。
但秦州如今已经满员,不大可能为谢云挤出一个太守之位。而秦州大铨选陆昭与兄长商议后也有共识,打算继续和陈留王氏合作,让王谧兼任,而非交到一个外人手里。其实如果不看谢云在长安宫变中表态不明这个污点,其资历已足矣备选三公,如今沦落至此,也是唏嘘。
听陆昭话里话外的意思,谢云也知道秦州运作有难,但却隐晦地提到了让谢家参与北镇的建议。这让谢云惊诧万分,他敏锐的发现陆昭利用北镇,并非仅仅引导秦州因不能参加武威之战而积压的不满,而是要利用北方六镇的力量,立一个足以让一个大尚书洗刷不忠污点的军功。那么要立这个军功,必然是反攻京畿,且是最先攻入宫城的主力!
然而这也让谢云万分警醒。北六镇多是鲜卑贵族,其没落完全是因门阀执政之故,而且本身更是带有宗王背景。引宗王入局,作为世族本身的谢云虽然嫁女于皇室,但心中仍不乏警惕。
于是谢云微笑道:“北镇人事上车骑将军必有权宜之选,倒是那里的一桩旧俗,不知侍中可曾听说过?”
“大尚书请讲。”
谢云道:“天赐年间,道武皇帝曾定下祭祀之策,于元春之日,集百官于平城西郊祭天。是日置方坛,设七根主木,东设二陛,四方设门,以白犊、黄驹、白羊各一为牲。皇帝列东方青门,皇后率六宫自北黑门入,而鲜卑贵族等帝部十姓遴选七人执酒,百官则在最外围。祭祀时,女巫升坛摇鼓,帝后百官尽拜,而后杀生,七人以酒洒天神主,如此往复。”
“如今已是十月中,车骑将军北上定事只怕也要过元春。祭祀之事在汉化改制之后不复,但北镇旧人亦不乏行此祭祀者,可见怨望。譬如让我等汉祚衣冠腊月不过除夕,冬至不行大傩,此事此情不可以不深查。”
陆昭听闻立刻会意。谢云所说的祭祀传统乃是拓跋鲜卑初立国时需要宣扬君命天授。这场盛大的祭祀活动中,一共有三个群体,那便是皇帝、皇后与六镇十姓。祭祀除了给予皇权赋能之外,还在给另外两个群体赋能。而这两个群体中,有一个是陆家必须要利用,却让世族不喜欢的一个群体,那就是北镇的十姓们。
祭祀乃是六镇最为固守的传统,如果要联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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